界面新闻记者 |
浙商证券（601878.SH）固定收益首席分析师覃汉因个人朋友圈言论引发舆论哗然。
12月23日，界面新闻独家获悉，监管就此事已介入调查。
一位知情人士向界面新闻透露：“浙江证监局就此事目前正在调查中。另外，浙江省金融监管部门对此事高度关注。”
风波源于近期新财富榜单出炉后覃汉在朋友圈的发言。其写道，“原以为前三，结果第五，我今天真的哭了”，“早知道我三季度就翻空了，为了拉票，故意不翻空”。该言论随后被删除。
在债市术语中，“翻空”指市场观点由“看多”转向“看空”的策略转变。
界面新闻注意到，目前，覃汉的公众号仍在发布研究报告，但已不再署名。有接近浙商证券研究所的知情人士表示，“覃汉现在研报已经不署名。”
浙商证券方面亦向界面新闻证实，公司已启动内部核查程序，并已暂停覃汉对外展业，责令其进行深刻内部检查，并依据内部规章制度对其处以相应经济处罚。
根据新财富固收奖项最新排名，第一名为华泰证券张继强团队，第二名华西证券刘郁团队，第三名是申万宏源黄伟平团队，第四名华创证券周冠南团队，第五名为浙商证券覃汉、杜渐团队。
覃汉此番言论在买方机构中引发巨大反应，机构投资者们的怒火难以平息。
某公募基金固收投资总监向界面新闻表达不满，“作为机构投资者，我们看到这个事情，首先是感觉非常震怒和被羞辱。花不少时间看的研究观点，原来就是为了评选炮制出来的，那这不是浪费我们时间、拿投资者当傻子吗？一个朋友圈导致这么大的社会关注度，反映出这种行为是很激起民愤的。”
覃汉言论背后是否确实存在为拉票而误导市场的行为？
根据浙商证券方面向界面新闻披露的初步内部核查结果，该公司认为，覃汉在2025年6月至10月期间的研究观点呈现从看多逐步转向中性偏审慎的趋势，“暂未发现其存在‘故意不翻空’的情况；暂未发现覃汉存在通过公开或私下渠道进行违规拉票等不当执业行为。”
据悉，监管调查仍在进行中。
公开信息显示，覃汉是美国密歇根大学金融工程硕士、武汉大学经济学和数学双学士，2012年加入宏源证券研究所，主要研究方向为城投债和可转债；2014年加入国泰君安证券，研究方向为固定收益；2023年加入浙商证券，担任固收首席。
有认识覃汉的机构投资者评价，“他是债券圈的老分析师了，向来以观点犀利著称，路演不带PPT，特别敢说，为人也很讲义气。”
实际上，无论是覃汉个人还是浙商证券研究所，卷入舆论事件都并非首次。
多名受访人士认为，多番成为舆论事件焦点，背后暴露出浙商证券研究所近年来在快速扩张的同时，背后存在的管理和文化问题。
早在2022年4月，尚就职于国泰君安时，覃汉曾因要求团队“必须进化成一匹吃人的狼”等内部言论而引发热议；而浙商证券研究所也曾在去年因“对任职1.5年的应届生启动竞业协议”事件引起从业者侧目。
2023年5月，覃汉和时任国泰君安证券研究所所长黄燕铭收到了上海证监局发出的警示函。一名接近浙商证券的业内人士向界面新闻透露，据其了解，因收到警示函，覃汉在入职浙商证券时签了协议，“在浙商期间，要承诺不出事”。
上述知情者称，覃汉本人对此次评选抱有很高期望，压力较大，“早就在公司三百人大会上公开说过，‘今年进不了前三，立即辞职’。现在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是我们同业们不希望看到的。”
一叶落而知秋。
在公募基金降佣大背景之下，证券公司研究业务要直面佣金收入减少的现状。行业竞争愈发激烈，导致券商研究所压力重重，而这种压力也被不断传导至员工。
多名受访业内人士指出，浙商证券研究所“狼性文化”浓厚，分析师派点压力较大，此事与浙商证券研究所高压的内部管理有直接关系。
“整体上管理风格较为严厉，人均派点达不到0.6，就会面临优化调岗，基本上每年会搞这么一次，人心惶惶。 这种氛围中，很难真正踏实坐下来做研究。”接近研究所的知情人士表示。
所谓“派点制”，即指买方机构对券商研究员提供的证券投资咨询服务的一种考核机制，公募基金等买方机构根据券商分析师提供的研究服务价值进行打分，国内券商研究所收入来源主要是公募基金的分仓佣金，最终挂钩分析师的薪酬。
近年来，在行业分仓佣金缩水的大环境下，浙商证券研究所人数和佣金排名均呈现“逆势”增长趋势，人数从2019年底的70人增加至最新152人（数据来源：中证协网站）。
今年上半年，浙商证券研究所分仓佣金为1.65亿，位列行业第七；2024年，浙商证券分仓佣金闯入行业前十。Wind数据显示，2025年上半年，券商整体分仓佣金收入为44.58亿元，较于去年同期的67.74亿元同比下滑34%。
“今年上半年，能干到行业第七，很不容易。”谈到近年来以浙商证券为代表的卖方研究“新势力”的崛起，某资深券商分析师向界面新闻评价到。2019年末，邱冠华从国泰君安转会到浙商证券担任所长，带领研究所杀出重围值得肯定，“不过，这与‘狼性文化’分不开，高增的业绩与巨大的压力是一体两面的。”
另一位业内人士评价道，“浙商证券研究所近年来不断扩张团队，引入了多名优秀的分析师，包括此前被媒体广为报道离职去非洲创业的副所长施毅，都是很有激情、有个性、有才华的人。但反之，也不乏有一些‘博眼球’的分析师。整体上，研究所风格比较天马行空，容易导致天然的合规感不强。”
残酷的派点考核之下，是“研究为本”，还是“派点为王”？采访中，行业人士对券商研究所价值观问题的讨论再次点燃。
有业内人士谈到券商研究业务时坦言，做证券研究业务需要“久久为功”，如果“短期主义”盛行，长此以往，焦虑与心理压力导致分析师容易陷入派点焦虑、难以长期积累。
“这个事件只是一个表象，其背后涉及到很多底层价值观问题。”上述公募基金固收投资总监直言，“每个研究所都有与众不同的价值观，例如有些更重研究，有些更重派点。浙商研究所有很多过于业绩导向搞派点、而不做研究的分析师，专职传小道消息的分析师大有人在。这种过度目标导向的文化氛围，就容易滋生合规风险，也是值得反思的问题。”
与此同时，行业监管与自律规范正在进一步加强。
今年11月，中国证券业协会结合近年证券分析师外部评选组织情况，组织修订了《证券分析师参加外部评选规范》（以下简称《规范》），此次修订是自2019年10月《规范》发布、2023年9月首次修订后的再次重要调整。
此次修订内容不仅对外部评选的主办方提出了新的要求，还对参与评选的证券分析师进行了行为规范，首次明确将分析师履行社会责任、践行中国特色金融文化纳入考核体系。旨在引导分析师从“重排名”向“重专业价值和社会价值”转变，弱化外部评选对职业发展的决定性影响。
“新规要求将‘社会责任’纳入考核，这在实践中如何量化、执行，新规发布后，各个券商研究所内部对此又如何调整考评、修改具体执行方案，将是未来需要关注的焦点。”受访人士指出。
奖项评选方《新财富》的后续动作亦受关注。有业内人士猜测，《新财富》后续可能会关注监管的调查结果，对奖项进行调整，“新财富评选历史上就有过奖项取消的先例。”
而在中证协发布的《证券公司文化建设实践评估指标》（2025年最新修订）中明确，将券商发生的重大负面声誉事件设为专项扣分项，对于券商在评估年度发生重大声誉事件，造成严重影响的予以扣分。
“人间正道是沧桑。证券研究领域，最后留下的往往是坚持正确价值观的人。”受访者均感叹。